这个武汉“地下”女艺术家,两次搞疯了全球瞩目的威尼斯双年展(媒体采访) / by TanBo

采访、撰稿:周炜皓

时间:2018年12月

地点:武汉阳光码头173艺术空间

 

炭叹是一个非常能折腾的“地下”女艺术家, 她多才多艺,拍电影,做音乐,写剧本,写诗,创作视觉艺术,表演行为艺术和戏剧。什么都玩,又不拘泥于“电影导演、艺术家、音乐家”中的任何一种身份。

 

 

VENIZE BIENNALE

2015-1017

 

一、她获得了Venize双年展的特别大奖

2015年11月24日,一条新闻横空出世,一个名叫“TanBo”的组合获得了Venize双年展的Super Lion特别大奖,这条消息很快在艺术圈子里传播开,许多艺术家给这对组合发来了“雪花般的贺信”。

 

炭叹在Facebook上发布获奖消息

 


TanBo里的中国姑娘炭叹是一个地道的武汉伢,出生于普通的工薪家庭,纯粹凭着兴趣和天赋混成了一个艺术家。她做过很多不同的艺术尝试,写过剧本拍过电影,也唱过歌做过装置艺术。现在还在比利时读博研究社会介入型艺术——一种非常自由的表现形式,强调模糊艺术与现实、观者和创作者之间的边界,让更多的人直接参与到作品当中,成为作品本身。

 
炭叹接受采访的当天留影

炭叹接受采访的当天留影

 


比如Venize双年展,其实并不只是一个展览,而是她的作品。如果你看到这里还没有发现问题,那么再仔细看一遍:V、e、n、i、z、e。并不是那个世界三大顶尖展览之一的Venice双年展,而是一个“一字之差”的“山寨版”,非要翻译成中文的话,可以叫威尼兹双年展。

这个作品缘起于某次大型艺术颁奖礼上,没有获奖的炭叹心生“羡慕忌妒恨”,而产生了“自己给自己颁奖”想法。接着她对身边的朋友、及在一次活动中向“中国当代艺术教父”栗宪庭先生放下了狠话:“我一定要去威尼斯双年展获奖!”之后,她对搭档Eric Bribosia讲了她的想法,两人达成共识,于是迅速制定了前往第56届威尼斯双年展做作品的“作战计划”。

2015年至2017年期间,炭叹炮制了这场山寨威尼斯双年展。她通过在双年展内陈设未受邀的艺术家的作品、四处与“圈内人”合影、制造假新闻,甚至自己建了一个官网等方式,成功实现了她获奖的“事实”,并“欺骗”了绝大多数的人。

通过在微信、Facebook和邮箱里大肆散布消息,有数百位知名人士点赞、转发、评论了他们的“获奖新闻”和“线上展览”,这个虚拟的双年展在名人的“镀金”中变得更加“真实”。

在2015年的威尼斯双年展上,她还参与到了一个官方表演当中,从而完成了《我们与艺术无关》这个行为艺术/影像作品:那是某位艺术家编导的一个表演作品,是由几位表演者步入观众当中进行奇怪地歌唱。炭叹觉得这个作品既然跟观众如此融合,应该是欢迎观众来互动的,于是她戴上一个典型的“威尼斯狂欢节面具”,开始跟这几位“官方表演者们”一起即兴表演起来,没想到,这却激怒了其中某位表演者。在炭叹的作品中,那句被剪辑成了hiphop的“This woman has nothing to do with this performance”(这个女人与这个表演无关)就是那位被激怒的表演者对她吼叫的。而这句话也成就了炭叹这个作品——她用了“我们与艺术无关”来反讽这种艺术圈的腐朽与排他性。

 

我们与艺术无关

We Have Nothing to Do with Art

 

至于另一个在那一年大放异彩的作品,《艺术必须是轻松的,艺术家必须是轻松的》,炭叹和搭档穿着睡衣在双年展内招摇过市,一样引起了不少的讨论。这个作品名称改编自“行为艺术之母”阿布拉莫维奇1975年的作品《艺术必须是美的;艺术家必须是美的》。

炭叹自己解释道这个作品是为了讽刺现在的一些艺术家的创作过于轻松,一句话、一个瓶盖都能当一个作品,“有的作品只能存在在特定的语境和人际关系里,因为作者是艺术家,所以这是个作品”。

 

艺术必须是轻松的,艺术家必须是轻松的

 

“Venize双年展”的旅程才刚刚开始,炭叹真正希望达到的效果是“真假不分”,这要通过现实的展览和“大众媒体”来实现。也许有人听说过在美国常常引起轰动的社会活动家组合“The Yes Men”,他们长期冒充国际级机构和公司的代表,在国际会议新闻发布会现场发表一些讽刺这些机构和公司的言论,他们甚至“代表”了世界贸易组织WTO发言,接受了诸如BBC之类的世界一流媒体的采访。

去年的威尼斯双年展,炭叹除了再次在展览现场进行“非法创作”之外,还在十天时间里,和几位合作的艺术家一起让上百个从全世界征集来的艺术作品 “偷渡”进了双年展的展厅,实现了她策划的“Venize 双年展2017特别项目-每个人的五分钟个展”。为了这个项目,他们还和展厅的保安甚至威尼斯军方发生了冲突,不过炭叹表示无所畏惧,“这种讨论艺术边界的尝试是有必要的”。

 
Venize双年展网站首页介绍“2017特别项目-每个人的五分钟个展”

Venize双年展网站首页介绍“2017特别项目-每个人的五分钟个展”

 
 

2017Venize双年展的艺术家介绍页面:有国内外六十多位艺术家参与

 

 

二、她拍了《咸安一梦》

实验影像《咸安一梦》以拆改中的武汉百年社区“咸安坊”為场景,打乱了纪录与创造的界限,试图用个人视角、艺术手段与社会环境进行互动,在中国的现场空间中截取和改造出另一个平行宇宙般的魔幻时空。

 

咸安一梦

Lost in Home

 

离武汉汉口江滩不远的小巷里,在拆迁施工的重重围墙内,藏着大武汉被封存已久的民国记忆,混杂着百年来的中西碰撞、时局变迁、风花雪月、悲欢离合,浓缩着武汉最“洋气”的时刻和最“市井”的故事——这里就是武汉市挂牌的历史优秀建筑、曾经在国内最完好的石库门建筑群、百年前汉口的高等里巷住宅区“咸安坊”。如今,这里正在进行着大规模的拆迁改造,一百年的记忆即将成为灰烬。

2012年,炭叹第一次闯进这片被封锁的拆迁区,就立刻产生了在这里创作的念头,这不仅是因为她对城市废墟与变迁的特别关注——她在北京拍摄了以大栅栏、前门拆迁区为背景的多部纪录片长达三年,并且从中衍生了《咸安一梦》的“姊妹篇”《前门一店》;这更是因为,作为一个武汉人,她在这个场域里感受到了百年来最浓缩的“武汉”气息,这里处处是中国历史的痕迹,与武汉人性格的烙印。

 
咸安坊废墟中的一幕幕

咸安坊废墟中的一幕幕

 

在创作前期查找资料时,炭叹发现了咸安坊的“官方历史”:咸安坊属民国早期里坊式住宅建筑群,由棉花大王黄少山于1915年开始兴建,“咸安”寓意富贵咸安。全坊有两层砖木结构石库门式住宅20余栋。作为国内保存最完好的石库门建筑群,咸安坊在我市现存的10处被作为优秀历史建筑加以保护的里份中,是唯一享受“一级保护”的特保儿。

在该片地区拆迁项目刚启动之时,就引起了不少的争议,很多老武汉人和武汉历史研究人士都心痛于咸安坊的消失。这片社区真的会被彻底从武汉版图上抹去吗?

当时的炭叹带着疑问走进了拆迁办,得到了一种“辟谣”的解释:“当然不会全拆!这是历史保护建筑!我们会完整按照建筑的结构修旧如旧,比如只在外墙上包一层砖,里面还是保留。” 然而根据她最新的探访,咸安坊已经不复存在。

 

《咸安一梦》剧照:表现老汉口江滩景象

 

炭叹说,拍《咸安一梦》不是想表现拆迁本身,更多地是想讨论时代和社会怎样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和思想,和人们如何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园。

值得一提的是,《咸安一梦》中有一段非常有韵味的镜头,是一个代表着咸安坊的新生的孕妇与一个一身黑衣的老婆婆相向而行的,那位孕妇是炭叹的闺蜜龚妍,拍摄影片的时候已经怀孕八个月,黑衣服的婆婆是炭叹的奶奶。

 

《咸安一梦》剧照:闺蜜和奶奶在胡同两边

 

 

三、她不止会搞事

除了聚焦于艺术圈话题,以及城市变迁中的文化和记忆的流变,炭叹的作品还涵盖更多的社会话题,比如女性主义。

2017年,她受顶尖女艺术家群展“问题日记”展览的策展人刘凡与Dermis P. León邀约,在这个展览的开幕式上后表演了作品《女艺术家必须是美的;女艺术家必须使用自己的身体》。

这个作品名称也改编自阿布拉莫维奇的《艺术必须是美的;艺术家必须是美的》,在炭叹看来,女艺术家的“美”的背后,其实是为了换取这种美的艰辛努力,为了迎合社会角色设定的委曲求全。除了与阿布拉莫维奇对话,这个作品还向一位被历史尘埃埋没的女艺术家艾尔莎·冯·弗雷坦戈-罗林霍文致敬。近年来的研究表明,她很可能是杜尚的《泉》的真正作者,而却因为得不到与男艺术家同等的待遇在困窘中死去。

 

女艺术家是美的;女艺术家必须使用自己的身体

 

今年3月8日,炭叹又与德国著名女艺术家 Tanja Ostojić 的 “MISPLACED WOMEN?” 项目进行合作,于在比利时根特一年一度的女权游行上实施了另一个女性主义行为艺术《一条粉红色的河》。

2018年3月8日晚上7点,炭叹带着一个通常用于国际旅行的大箱子到达比利时根特的市政厅广场。她在熙攘的示威的人群里进行着一些格格不入的行为——化妆、睡觉、吃东西,甚至在人群中间表演“时装秀”。

她边后退边抽着一条粉红色的布,强制性地把人群分成两边,然后换上盛装,举着一个中国灯笼,在粉色的布条上快速地来回走着,渐渐地把衣服一层又一层地脱掉,直到剩下夏天的睡衣……

 

一条粉色的河

A Pink River

 


这个关于“错位的女人”的作品,来自于炭叹的生活本身,在异国读书的她,尽管有各种刻板印象和文化上的误解,仍试图找到她作为外国女人的位置。有时候,她需要像时装秀中的模特一样伪装自己,扮演她应该扮演的不同角色,她非常努力地与这里的人在一起,并与他们一起战斗,但她一次又一次失败,甚至无法理解他们在呐喊和争斗什么。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像河流一样生活。在世界任何地方跳舞,唱歌和穿越。因为她的存在、以及她的生命之流——就是最好的示威。”


四、关于炭叹本人

古灵精怪,自由随心,炭叹的作品和她这个人一样难以捉摸。她走过很多地方,整个欧洲东西南北大大小小的国家差不多逛遍了,最吸引她的是罗马尼亚和格鲁吉亚这些东欧小国,没有那么模式化,还保留着民族本身的特色。

 
炭叹在罗马尼亚的吉普赛人家里做客

炭叹在罗马尼亚的吉普赛人家里做客

 


今年十月份,炭叹在济南方峪村完成了一个跨媒介艺术作品《源远流长》,综合了环境剧场、行为艺术和影像,炭叹这几年一直在钻研和尝试这种融合不同媒介体裁的艺术形式。用她的话说,这种形式足够“自由”,并且可以最大化的让观者得以参与。

 

源远流长

Life Source

 

在这个艺术作品的表现当中,方峪村里的男女老少确实直接成为了作品的一部分,在水源传递的过程里,他们通过接力的方式完成了时空的延续和对生命传承的演示。不过最令炭叹开心的并不是这个作品的完成本身,而是她意外地发现了最好的观众。“那些生活在方峪村里的人,他们对艺术有一种最本真的好奇”,一些当地的青少年甚至主动提出想学习方峪村艺术节当中的一些先锋艺术表演,即使他们未必能充分地理解其含义,但已经产生了欣赏的意识。

比起在艺术馆、艺术展里,一些观者麻木的阅读和审视,这样的去除过多外界干预和因素的单纯的热情,要显得更加珍贵。

 

村民们热情地观看表演

 

“艺术是一个出口,没有人不需要艺术”,炭叹觉得,艺术是一种表达的工具,也是平衡人生命状态不可缺少的部分,不过对她个人而言,艺术更接近于一种“自我疗愈的方法”。